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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王】就这样（二十一上）

慢热慢更

（二十一）爱一个人怎么开始啊

方士谦是在到家之后，才把王杰希最后放进行李箱的黑色塑料袋拿出来的。它乖巧地躺在一摞衣服和两个冠军奖杯模型之间，一路车行颠簸也没能将它们撼动分毫，如果不是箱里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杂物，方士谦会觉得这是王杰希的行李箱。他从来都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为什么会如此擅长将东西的棱角隐藏，或者干脆磨平，然后让它们去到它们各自该去的位置，严丝合缝并且整齐划一。他打开袋子，里面是整整两条软云，中间夹着两张五十块钱，钞票左侧有铅笔字迹，褪了色，随着他大手大脚抖落袋子的动作落在地面，无声无息。

方士谦看着它们发了会儿呆，拆开其中一条烟，把大红色烟盒握在手心。现在，他坐在副驾驶位，从那烟盒中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年薪千万就送条烟，抠不抠啊你。”他说。

王杰希把打火机丢过去，“是两条。”

“合着两条您就不抠了？”

王杰希扭头看他，“不要还我。”

“做你的梦。”方士谦将烟点燃，这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前方收费站笼罩在黄昏橙红破碎的光里，有飞机正向地平线尽头降落，三色航行灯留下闪烁轨迹。暮色中车子重新开动，方士谦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走？”

“我能掐会算。”王杰希说。

方士谦白他一眼，“滚吧，队长告诉你的是不是。”

王杰希不回答，得意地勾起嘴角，方士谦一看他那表情就来气。“千叮万嘱让他瞒着你，好嘛，转头就把我卖了。”方士谦抱怨，“这都多少年了，队长怎么还是光向着你不向着我。”

“我比你招人喜欢呗。”王杰希把车开进停车场，稳稳停下，“你出国后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方士谦说。

王杰希怔住，“没想好你往外瞎蹦跶什么？”

“怎么跟前辈说话呢你。”方士谦瞪他。

“没你这么办事儿的，”王杰希解开安全带，“脑袋一热就做决定，没个好儿。”

“当职业选手进微草也是我当初脑袋一热做的决定，来你告诉我，老子哪场比赛没奶好你？”眼看方士谦嗓门越提越高，王杰希赶紧冲他摆手，“下车，刚才那话当我没说。”

“我家有亲戚在瑞士，先过去散散心，”方士谦跳下车去开后备箱，“以后的事儿就以后再说。反正现在你让我在北京呆着，我也呆不下去。”

为什么呆不下去，王杰希疑惑地张开嘴，方士谦眼神中清晰的平静却让他瞬间沉默。傻站着干嘛，过来搭把手，方士谦命令，王杰希走上前无声照做，当他们一前一后步入出发大厅时，王杰希凝视方士谦的背影，第一次意识到一个事实。他用了他迄今为止二十三年的生命中三分之一的部分从事他热爱的职业，从未亲手将自己从坚定行走的那条路上流放，他还是当年那个目送何知安离开，被年岁眷顾的幸运儿。但方士谦，再也不是了。

办完行李托运，王杰希把礼品盒交给他，“蓝雨那二位托我转交的。”

“装的什么？”方士谦晃晃盒子，两人一起在安检口附近休息区坐下。王杰希说，“你猜啊。”

“有什么好猜的，”方士谦很嫌弃地拉开缎带，“就他俩——”撕掉最后一层包装纸，米色外盒面浮纹出现，他突然就停住声音。盒子打开，王杰希看着表枕上线条锐利的墨绿表盘，心想，这意思一下可真够意思。

方士谦声音喃喃，“这颜色好看。”

“闷骚。”王杰希点评，“昨天我还奇怪文州干嘛让黄少天去给你挑款式，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你俩懂个屁，”方士谦戴上手表，把大腿上散乱的包装纸揉成一团，“要我说，这小话痨的审美眼光不知道比你俩好多少倍。”

“文州和我，”王杰希慢慢开口，“我俩在一起了。”

方士谦顿了一下，继续揉那团纸，“哦。”王杰希安静地直视他的眼睛。几秒钟后方士谦抬起头，语气不耐，“你瞅啥？”

“我说我和喻文州在一起了，你就这个反应啊。”王杰希问。

“那你想要什么反应？”方士谦反问，“我放个炮仗给你庆祝一下？”

王杰希怔怔看着他，胸口的起伏几不可察。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在刚刚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他心跳有多急促。“我以为你会因为这个不待见我。”他闭眼靠上椅背，动作像是如释重负。

“反正我本来就不待见你，”方士谦扬起手腕，隔着三个空座位的距离，将纸团不偏不倚扔进垃圾桶，“不差这一点儿。”

“都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不装。”王杰希低声笑了。

“既然你不拿我当外人，那我就问了，”方士谦拍拍手，舒舒服服向后一倚，“你俩当初怎么勾搭上的？训练营观战的时候？”

王杰希摇头，“我一直以为是。”

“什么叫你一直以为是，”方士谦傻了，“你俩怎么认识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啊。”

“第二赛季的时候，有一次我随队观战，就是百花嘉世榜首大战那场，有印象没？”

方士谦回忆几秒，很快点头，“老叶老吴联手破双花那场是吧，那场打得漂亮。”

“是非常漂亮。”王杰希语气肯定。“当时我在观众席，大屏幕上落花狼藉刚倒下，我就没忍住站起来了，然后就看见文州坐在我前排，手里拿着个小笔记本，在那儿画战术，画到最后写了两个名字，叶秋，一叶之秋。”说这些话的时候，王杰希望着穹顶，眼角眉梢都是不自觉的笑意，方士谦挠挠胳膊，对方的表情让他一身鸡皮疙瘩。“那时候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光看他之前画的东西，我就知道这人在战术方面绝对是个高手。”

“然后你就跟他搭话了？”方士谦问。

“我当时不服气，我觉得叶秋强归强，但也没到不可战胜的程度，至于吗？所以——”

方士谦插嘴，“所以第二年新秀赛你就被叶秋斩落马下了。”他冲王杰希乐，“不对，是笤帚下。”

王杰希懒得理他，“所以，我就问文州，你认为只有叶秋能做到这个程度？结果他还没答话，他旁边的人倒先开口了。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上来就问我你谁。”

“黄少天。”方士谦哈哈大笑。

“你以前不是问我吗，隔着十万八千里怎么认识的黄少天，”王杰希说，“我们仨就是这么认识的。”

方士谦想了想，“那你刚才摇什么头，你跟喻文州这不就是训练营观战勾搭上的。”

“我第一次知道他名字确实是这次在观众席上，但我第一次遇见他比这要早得多。”

“你别告诉我你俩上辈子认识。”方士谦一哆嗦。

“那不至于，也就比这早两年。”王杰希说。

方士谦愣住，“第一赛季开打之前？”

“那年我十六岁，”王杰希偏头看他，“因为要入行电竞的事儿跟我爸闹僵了，我妈建议我离家出走吓吓我爸，我就去了广州。有天晚上下暴雨，我出去没带伞，干脆找了家网咖打荣耀，打了几盘有个戴眼镜的小孩儿过来跟我搭话。我俩聊了两句，后来又顺路一起坐地铁，挺谈得来，但他突然有急事儿，我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他就撂下雨伞跑了。”

方士谦目瞪口呆，“那小孩儿就是——”

“十五岁的喻文州。两年后观众席再见的时候他认出了我，但我没认出他，他图好玩儿瞒了我整整五年多，半个月前才被我发现。”话说完，王杰希盯着方士谦的脸，饶有兴致地等待他的反应。方士谦从包里摸出水杯，动作迟缓地小口吞咽着，然后抓住从他一团糟的脑海中滑过的第一个问题，问了出来，“你为什么没认出他？”

“我说了，那天他戴的眼镜，”王杰希耸肩，“再说十五六岁还没长开，模样气质和后来多少都有变化。”

“那他为什么认出你了？”方士谦又问。王杰希非常缓慢地看了他一眼，方士谦随即领悟，“也是，你这个眼睛让人想认不出来都难。”他灌下几口水，放下水杯，五官再次因困惑而皱起，“我还是不信，他摘了眼镜你就认不出来了？你当是拍超人电影啊。”

“因为我压根儿就没往那个方向去想。换成是你，你能想到已经和你走散的人有朝一日你还能再遇见？反正我是做梦都没想过，我惦记了这么多年的人，隔着两千多公里，一千多万的人口，居然一直就……”王杰希顿住声音。故事讲到这里，他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该如何去形容他们的关系，那与一见钟情无关，距离日久生情也相差甚远，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只是遇见，走散，和再遇见。喻文州那条短信从一开始就是对的，在这个世界上，人们是那样容易走散，却也是那样容易重逢。

王杰希的语调中有自嘲，方士谦却觉得那其中像是还有别的什么。他回忆起在王杰希公寓吃饭的那个晚上，雨停和暖的黄昏厨房里，王杰希冲喻文州抬起手肘，视线甚至没有从油锅中离开，而喻文州帮他重新挽好袖子，从始至终，他们一句话都没有向对方说。那时他觉得他们在过日子，而现在，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准确直觉变成了现实。他再也没有办法将这个画面从脑海中清除。

“怪不得去年全明星聚会我故意追着问他喜欢谁，他说很多年前在广州认识的人，”方士谦表情古怪，“我当时还纳闷，你又不是广州长大的。”

“你去年就知道他喜欢我？”王杰希直起身体，震惊地看着他。

“我他妈前年就知道了，”方士谦恨铁不成钢地骂，“就你小处男一个，连别人喜欢你都看不出来。”王杰希皱起眉，一脸的不赞同，方士谦无比夸张地冲他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你给我闭嘴，老子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处男。”

王杰希撇撇嘴，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

“你以为咱俩喂猫那天我干嘛把衣服都还你？”方士谦瞪过去，“那年全明星第二天我和喻文州在台上，他嘴上应付主持人，眼睛一得空就直勾勾往你那儿瞄，在后台他还问我是不是总和你混着穿衣服，皮笑肉不笑的，我操，我现在想起来都瘆得慌。还有那两盆蝴蝶花，都什么年代了还来花语这套？你居然还真就能傻到被他套进去。”

方士谦掰着手指，桩桩件件地说，思路清晰得像是要把多年来替喻文州保守的秘密，在这天全部向它们应去的归处倾泻出来。这是王杰希第一次在与战队无关的事情上听到他说这么多话，好像这就是方士谦在无条件的信任之外，对他的队长和朋友所能做出的最亲密的表达。对于喻文州，他没有过于强烈的厌恶，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就算王杰希刚刚向他坦白了他们的关系，方士谦对喻文州仅有的好感也不过是源于对方的身份，因为他是蓝雨的队长。光是队长这两个字，都会让方士谦那颗骄傲而别扭的心不自觉地柔软。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他扭头凝视王杰希，表情很认真。

“我喜欢他是喻文州。”王杰希说，这个答案像是早就躺在他的唇边。

“老王啊。”方士谦沉默很久，最终还是发出一声叹息。“我承认你打荣耀是把好手，队长做得也算够格，但是谈恋爱你还嫩着。”他站起身，目光越过前方人潮，却如同什么都没有在看，“过来人劝你一句，异地恋不容易。”

王杰希跟他一起站起来。“我知道异地恋不容易。”他带着笑，一字一顿地说，“但是和他的话，我觉得也没那么难。”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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