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王】就这样（九上）-42

慢热慢更

（九）可又让我怎么能不做那些梦

这是从青岛飞往北京的夜间航班，商务舱内灯光昏黄，王杰希望向拉起遮光板的舷窗，视线下方是未眠的午夜城市，破碎光亮如同星河坠落。方士谦坐在他旁边，正隔着过道和坐在另一边的何知安低声交谈，几句之后，王杰希在窗中看见方士谦点点头，两人很快交换位置。

“队长，”何知安调整好安全带，看着王杰希面前摊开的笔记本，小声问，“在复盘？”

“是啊，决赛录像还没出，拿这个观战笔记先凑合一下。”王杰希把它合上，问，“有事儿？”

何知安绞紧手指，声音犹豫，“我的合同明年到期，余老板给了我一份新的，但是我不打算再签了。”

“退役？”王杰希问。何知安点头，王杰希说，“下赛季就退役有点儿早吧，你的状态还没到需要退役的程度。”

“是家里不同意。”何知安的神情中有种疲惫，隔着黯淡灯光，王杰希仍然能看清她眼下的一层淡淡青黑。“我家里其实一直都不同意我做电竞选手，当初林队上门好几次，好说歹说我父母才勉强答应。你看我这名字，知安知安，”她指指自己，像是自嘲，“他们觉得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得知道安稳，按部就班恋爱嫁人生孩子。”

“人的价值可不止这一点。”王杰希拧起眉头，语气有些生硬。何知安被他的表情逗得弯起嘴角，“我决定退役不光是这个原因。”她看着王杰希疑惑的目光，柔声说，“队长，我要结婚了啊。”

王杰希怔了怔，“这么突然？”

何知安低下头，手指绕着头发，“也不算突然吧。我和他在一起快五年了，恋爱谈得越久，人就越容易觉得不安，婚不结是不行的。你是不是觉得很难懂？”她抬起头看着他，问。

王杰希陷入沉默，意识到这位二十四岁的前辈是在向他述说感情中某些无法尽如人意的部分，但面对完全陌生的领域，他无话可说。他在父母身上从未看到过丝毫因不安而起的沉重，在未来的人生中，他也从来不曾体会到这种折磨。他冲何知安点点头，她面孔中清晰的茫然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真的很爱他。”何知安发出一声叹息，声音几乎被飞行噪音淹没，“但我也很爱荣耀，爱微草。”

半晌，王杰希说，“我知道。”

“队长，跟你商量个事儿。”何知安歪头看他，“结婚对戒我们还没买，一直没挑到合适的款式，我觉得拿冠军戒指当婚戒就挺好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确实挺好的。”王杰希笑了，没有指出对戒需要两枚的事实。何知安隔着毛毯碰了碰他的手，很快便无声睡去。没有人能在飞机上睡好，她在睡眠与清醒的交界处反复浮动，已经是不该再做梦的年龄，梦境中却一片混乱，她狠狠皱起眉，像是为这不可预知的未来而心碎。

王杰希替她关掉阅读灯，又关掉自己的，饱满的黑暗笼罩他们的身体。他戴上耳机，试图用高分贝的音乐来对抗无休无止的引擎轰鸣。无光的窗外像漆黑海面，王杰希看着它，突然很想念喻文州的声音。

那个夏天，电竞相关报刊的报道主角从嘉世变为成功弑神的霸图，在几乎占满整个版面的祝贺和惋惜中，对季后赛一轮即难堪出局的微草的嘲讽显得刺眼无比。然而微草在新赛季的表现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痛苦而长久的缄默后，这支魔术师消失的微草终于开始以一个整体的姿态声震联盟。

但惯于鼓唇弄舌的媒体永远不会甘于寂寞。在上一赛季展露崛起迹象后，第五赛季的蓝雨在有利开局下却始终状态低迷。队长喻文州因为手速问题在团队赛中被频繁针对，于是上赛季用来指责王杰希的评论很快被全数套用在他身上，那些恶毒评论让向来看不惯喻文州的方士谦都觉得过分，但喻文州从未反驳过。一次都没有。

“你没必要这样。”微草对战蓝雨的前一天晚上，王杰希在电话里说。

“哪样？”喻文州问。

明知故问，王杰希想。但他还是说，“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喻文州笑，“放过我吧王队，这句话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白天被少天说，晚上还要被你说。”

“你少给我打岔，”王杰希打断他，“团队赛是五打五，又不是五个一打一。”

“但我是队长啊。”喻文州把队长两个字说得温柔，那其中的重量却让王杰希无言以对。他已经知道喻文州是这样的人，拥有温和易与的外表，在某些方面却无比强硬，甚至比自己更甚。王杰希闭上嘴，任由喻文州岔开话题。

挂电话之前，喻文州开玩笑，“你要是心疼，那明天场上就别找我麻烦。”

对此，王杰希没有回应。第二天的团队赛中，王杰希操纵着王不留行生扛来自夜雨声烦的疯狂火力，在己方柔道的抓取和远程火力配合下，以将近红血为代价将索克萨尔率先强杀出局。那岌岌可危的血条并没有持续太久，方士谦操纵防风及时跟上拉稳血线，最终，战术布置被全盘打乱的蓝雨堪堪落败。赛后记者招待会上，喻文州再一次包揽全责，甚至连黄少天准备和记者呛声的意图都被他制止。王杰希站在选手通道里，听着喻文州一如往常不急不缓的声音，直到和方士谦一起坐到新闻台前始终面无表情。

几轮无关痛痒的问答后，一位记者举手提问，“在刚刚蓝雨战队的采访中，喻队承认这次失利责任在他，他的手速问题我们是有目共睹的，很多人在问，他是不是已经成为蓝雨最大的短板。这个问题请问王队您怎么看？”

坐在一旁的方士谦皱起眉，为这近乎落井下石的恶意提问发出一声嗤笑。他并不喜欢喻文州，但这不妨碍他尊敬这位队长为人员动荡的蓝雨所做的一切，就像他尊敬把魔术师彻底封印起来的王杰希，尽管他从来不会把这种情感宣之于口。那是无法被外行人理解的东西，而遗憾的是，引导舆论的永远都是外行人。

“你所说的很多人，究竟是什么人？”王杰希问。

记者没料到问题被反抛回来，一时失语。王杰希接着说，“喻队是一位手速可以冲击200的职业选手，战术方面的造诣在目前的联盟中也称得上数一数二。我不认为他的水平该由一群手速维持在100左右的业余人士来评价。”

满座记者哗然。方士谦猛地扭头看向王杰希，他知道王杰希会反驳，但他完全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王杰希看他一眼，语气不紧不慢，“我们在团队赛中选择首先强杀术士，就是因为喻队是蓝雨阵中最为棘手的对手，整个过程在各位看来也许并不困难，但那也是在全队的反复演练和共同努力下才完成的。我理解你们作为记者的苦衷，但这样诋毁我们的对手，也相当于在诋毁我们这场胜利，恕我不能接受。”

从维护战队的角度来看，王杰希的发言无可指摘，那句难得一见的嘲讽更让记者尴尬至哑口无言。半晌，他将话头抛给方士谦，试图借这位经常与王杰希观点相左的副队长挽回局面：“那请问方副队，您的看法是？”

“我的看法？”方士谦支着下巴瞪王杰希一眼，“吾王所言甚是呗。”在记者们的哄笑声里，他补充道，“喻文州说责任都在他，你们就都信了？他就是爱忽悠，谁信谁傻。”

“你就等着上头条吧。”方士谦把一次性筷子拍到王杰希面前，恨恨地骂。

“上就上，”王杰希说，“又不是没上过。”

方士谦不理他，抬头看向黄少天，“小话痨，大冷天非把我俩叫出来到底有啥事儿，赶紧说。”

“方士谦你要脸吗？我叫的明明只有王杰希，要不是我们队长好心，谁要带你。”黄少天冲他嚷嚷，喻文州笑着打圆场，“先吃饭吧。”

他们坐在一家大排档包间里，十一月末的北京已经开始供暖，窗内蒙着一层雾气。这次王杰希没有故意用辣椒折磨他的两位朋友，在四人不断的吵闹抬杠里，桌上堆成小山的烧烤以肉眼可见的高效率很快消耗一空。黄少天对北方冬季室内外温差估计不足，穿得有些太厚，此刻额头上有薄汗沁出，衬得眼神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王杰希，这杯敬你，”黄少天举起茶杯，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我就勉强承认你比我帅，记者招待会上你说得真是好，我早就烦死那帮记者了，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胡说八道。”

王杰希承情点头，和他碰一下茶杯，“我估计那帮记者应该也烦死你了。”

方士谦接茬，“那我呢？不谢谢我？”

“有你屁事！”黄少天瞪他，“什么叫我们队长就是爱忽悠？”

“我说什么来着，这傻的还真不只那帮记者。”方士谦咬着筷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