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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向有限的眼睛致以无限的歉意

【喻王】就这样(二十四上)

慢热慢更


(二十四)当你决定为了你的理想燃烧


七月的第二个周末,提前返穗的喻文州如期迎来蓝雨这年夏窗的首次人员变动。卢瀚文将以职业联盟最年轻选手的身份出席新闻发布会,蓝雨副队长兼卢瀚文名义上的师父黄少天也被经理早早召回队中,但出乎喻文州预料的是,他还一并带回了本应放假在家的近邻郑轩。据黄少天称,郑轩同志高风亮节,是自愿牺牲假期来给新人做坚实后盾的,而对此,郑轩只说,他要搬家。

发布会开始前的那天中午喻文州不在,午饭只有他们三个人,郑轩坐在大小剑客对面,看着他俩的餐盘发愁。“黄少你自己挑食就算了,还带着小卢一起,”他指指卢瀚文几乎未动的饭菜,“等下队长看到又要说你。”

“队长一大早就被经理叫去办公室到现在都没出来,等他过来我早毁尸灭迹了。”黄少天头也不抬,继续把绿叶菜远远挑到餐盘边缘。

郑轩夹给卢瀚文一筷子叉烧,“别听黄少乱讲,多吃饭才能长身体。”

“轩哥你别给我夹了,真吃不下。”卢瀚文说,嘴里咬着筷子,但坐姿端正,有些太端正了。黄少天咳嗽一声,用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冲郑轩皱了皱眉,郑轩微微点头,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小卢,咱们队里新人出道都有发言稿的,下午你照着念就行。”

“可是昨天经理说还有问答环节,我要是突然脑袋短路怎么办?”卢瀚文抬起眼睛。

“这还不简单,”黄少天张口就来,“下午发布会队长陪你上,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你就推锅给他,转移话题聊他八卦。”

“黄少。”郑轩看见喻文州走过来,开始拼命冲黄少天使眼色,但黄少天像是没有看见,端着汤碗继续胡扯,“比如说如果记者问你要出道了紧不紧张啊,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啊,你就说你不紧张,队长才紧张呢,茶不思饭不想连头发都差点忘了剪——”

郑轩在桌子下面踢他一脚,还在试图挽回,“别说了黄少。”

“阿轩你皮痒?”黄少天一脚踢回去,“我刚才讲哪了,哦对,然后你可以问问记者朋友们想不想看昨天下午队长被理发师强行按在椅子上的英姿,我还特地拍了照片的,等我把汤喝完就传你。”

这时喻文州已经悄无声息站在大小剑客背后有一会儿了。郑轩双手捂住脸,卢瀚文探过身体,声音关切,“轩哥,你头痛啊?”

“你轩哥不是头痛,是心虚。”喻文州从后面摸摸卢瀚文的脑袋,放下餐盘坐到郑轩旁边,黄少天一口汤呛住,咳得撕心裂肺。

“我吃完了,你们聊。”郑轩端起餐盘飞快闪人,喻文州把一盒牛奶放在卢瀚文面前,“聊什么呢。”

“黄少在教我怎么对付记者——”卢瀚文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黄少天一把捂住,“没有没有,我们刚在聊那个昨天阿锋也归队了怎么一直没见到他人,好奇怪对不对,队长你不觉得奇怪吗?”

喻文州手上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说,“大概有事要忙吧。”

“什么事比我们小剑客出道重要?他也太不够意思了,你说是不是啊瀚文。”黄少天把吸管插好递过去,卢瀚文乖乖捧着牛奶盒,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你不知道下午答记者问的时候该说什么,对不对?”喻文州突然问。犹豫片刻后,卢瀚文点了点头。

“和平常一样,你想说什么说什么,问什么答什么就可以了。”喻文州说。

卢瀚文眨眨眼睛。“那我万一说错话怎么办?”他问。

“万一真说错话就推给我。”喻文州语气调侃,“反正队长就是拿来背锅用的,是吧少天。”黄少天拿起筷子吃得专心致志,只当做没听见,“今天叉烧味道好正,瀚文你那块到底吃不吃,不吃给我啊。”

“都归你啦黄少。”卢瀚文咧嘴笑起来,把餐盘推过去,“我去找经理看看发言稿。”

黄少天一愣,“吃这么少?”

“我知道晚上队里有大餐,肚子得留着。”卢瀚文嘿嘿地乐,喻文州点头,“盘子就放这吧,你把牛奶喝了,我们吃完马上过去。”卢瀚文拿着牛奶跳下座椅,在临走之前冲两人比了个胜利手势。


等人走远后,黄少天感叹,“还是你厉害。”

“嗯?”

“这小鬼从昨天就开始吃不下睡不好,”黄少天说,“我和阿轩一个头两个大都搞不定他。”

喻文州边吃边笑,“要是这点事情都摆不平,那我这队长也不用当了。”

“我听说公关那边本来想给瀚文做个培训,被你叫停了?”黄少天问。

“做什么培训,”喻文州说,“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

“你还真放心让他随便说啊。”黄少天有些惊讶。

“为什么不放心?”喻文州反问,“积极主动就是瀚文最大的优势之一,没有记者会故意为难这样的选手。”

“对,你看记者朋友们从来都不会为难我。”黄少天得意地插嘴。

喻文州看他一眼,“何况瀚文还这么小,童言无忌谁都知道,教他那些对付媒体的套路反而多余。”

这时蓝雨通常意义上的午饭时间早已过去,假期食堂更是早早无人,窗口陆续关掉,南方夏季的雨水缠绵整夜,下午一点钟的阳光倒是透亮得不得了。也许是这个熟悉的地点和时间让黄少天想起了什么,他忽然开口,“以前刚进训练营的时候,那老鬼就教过我以后该怎么对付记者。”

“你这种天赋异禀型的还需要教啊。”喻文州乐。

“他告诉我,说记者的话让记者无话可说就对了。”黄少天支着下巴,“现在想想,那时候没有记者跟他翻脸真是个奇迹。”

“有些事情本来就不是能用对错来衡量的。”喻文州慢慢地说。

黄少天随口嗯了一声,半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

“哪有。”

“瀚文第一次见媒体会紧张需要你这个队长在,这用膝盖想都能想到,队里有什么大事能让经理一大早就把你叫走?”黄少天直起身,眼中的怀疑清晰可见,“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喻文州耸肩,“哪有。”黄少天再追问下去,喻文州就连这两个字都不肯说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当一周后黄少天终于从经理口中套出于锋决定离队的消息时,当即摔了办公室的门。


“为什么?”黄少天试图做到面无表情,但脸上仍有压抑的怒气。

于锋双手握拳,身体站得笔直,“我想试一试,凭我自己手中的重剑,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可是这样的话,蓝雨对你来说又算作什么?”黄少天冷笑,语气甚至称得上尖刻,于锋却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拎起墙角行李箱,“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照顾。”随后便转身离开。喻文州在黄少天即将冲出去的瞬间将他拉住,在扭头向郑轩示意后,很快也踏出宿舍房间。

“喻队。”于锋就站在走廊尽头的电梯口,仿佛对喻文州的出现早有预料,他冲喻文州微微点头,没有叫队长。喻文州不再是他的队长了。

喻文州接过他的行李箱,伸手按下楼层,电梯无声下行。“昨天我让经理帮忙安排了车,现在就在楼下等你,我就不开车送你去车站了。”他语调自嘲,“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好司机。”

“但你一直都是个好队长,真心的。”于锋笑笑,向喻文州伸出手。喻文州抬手回握,感觉到对方掌心像是在轻微颤抖。

“真遗憾,”于锋轻声说,“以后吃不到食堂做的牛肉丸了。”

“哪里话,以后你带百花过来的时候我会请食堂阿姨提前准备的,”喻文州笑着说,“于队。”

就在两天后,于锋会按照约定时间前往昆明,去走一条不被大多数人理解的路。喻文州是在当天傍晚陪同人事那边处理好于锋离队的后续事宜之后才知道,他这位昔日战友在离队之前为战队的每个人都留下了来自老家潮汕的道别礼物,其中甚至包括警卫组的看门大爷和后勤做保洁的阿姨。去到食堂的路上,喻文州有些感慨,这是连他自己都不大可能做得到的事,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些礼物并不是出于愧疚或者亏欠。

刚走出办公楼,喻文州就接到郑轩的电话,“队长,救命啊。”

“他发脾气了?”喻文州问。

“还不如发脾气,他一顿饭一句话都没说,一直在戳例汤里的牛肉丸,你说食堂搞什么啊,干嘛偏偏赶着今天做牛肉丸子汤?”郑轩语气崩溃,“认识他六七年从没见过他这样不说话,吓死人了。”

“你当然没见过。”喻文州思索片刻,“我马上到,你回去把饭吃完先,这事我来搞定。”

“那你赶紧。”郑轩说着要挂电话,喻文州突然开口,“等下。”

郑轩殷勤,“队长有何指示?”

“鸡腿给我留一个。”喻文州说。


尽管这时正式的假期集训还没开始,不过按照往年的惯例,蓝雨食堂里最热闹的一定是黄少天那桌,不只是因为他可以完美做到一个人像一支队伍,也因为从蓝雨任何一年的暑期训练营里都不可能会找到不喜欢他的小孩子。但这天晚上,黄少天身边方圆三米范围内人鸟声俱绝,就连郑轩都是远远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看见喻文州时几乎要蹦起来。“鸡腿我喊阿姨给你留了,”临走前,他拍拍喻文州肩膀,“队长你多保重。”

喻文州到窗口取好餐,在黄少天对面坐下,开始慢条斯理地吃他的晚饭,黄少天瞥他一眼,低头继续和汤碗里早已面目全非的丸子较劲,金属碗筷不断发出碰撞响声。他们谁都没有主动向对方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任何视线交换,直到喻文州端起汤碗,目光终于从碗沿看向黄少天。

“你是又在口袋里藏了条毛巾还是又想让我别幼稚?”黄少天问。

“我只想让你别再戳你那碗了。”喻文州小口抿着汤。

“嫌烦就走,”黄少天说,“没人逼你坐这。”

喻文州放下汤碗,“戳那么用力,你手不痛,碗都痛了。”

黄少天盯着他,“你早就知道他要离队,是不是。”

“是,”喻文州承认得很痛快,“瀚文出道之前我就知道。”

“如果不是我今天从经理那套到话,”黄少天咬牙,“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喻文州低头看表,“就现在吧,他应该正好刚到老家。”他无视黄少天一脸想杀人的表情,泰然自若地齐了齐筷子,“先说好啊,你要是想和我动手的话没问题,我保证不让第三个人知道,但你得等我把饭吃完。”

黄少天张开嘴,半晌却哑口无言。最后,他趁喻文州不备,一把抓过他餐盘里的鸡腿恶狠狠地啃了一大口,喻文州神情无奈,自于锋向他透露离队打算后就一直紧绷的神经却无声地放松下来。等黄少天吃完,他问,“偷我一个鸡腿,你高兴了?”

“谁偷了,”黄少天说,“那叫光明正大的抢。”

“行,抢我一个鸡腿,”喻文州点点头,“那你现在到底高兴了没。”

“你少来这套,我告诉你,我就是生气。”喻文州看得出来,黄少天并没有说谎,但那怒气和几个小时前在于锋宿舍里时相比,看起来更像是火焰烧尽后的不甘和茫然。“文州,”黄少天看着他的眼睛,“你就不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

“于锋走了。”黄少天说。

喻文州咬着水果,“嗯。”

“于锋走了。”黄少天提高声音。

“于锋走了,魏队走了,方队也走了。”喻文州说,“以后阿轩会走,你会走,我会走,大家都会走。”

黄少天把餐巾纸团往桌上一摔,“谁他妈跟于锋是大家?你也少拿那老鬼做文章,魏老大当初走了是因为不得不走,又不是他自己想走,于锋凭什么想走?”

“你真的觉得魏队是不得不走?”喻文州抬起眼睛。

“那不然呢?”

沉默片刻后,喻文州说,“大前天的新闻你记得吧。”

“大前天,周四?”黄少天思考一秒,“张佳乐复出没回百花,怎么了?”

“你觉得他去霸图是个错误决定吗?”喻文州问。

黄少天表情疑惑,“孙哲平走了几年百花夏窗都不补强,张佳乐看不到希望所以想去别队实现理想有什么错?”

“那于锋在蓝雨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所以想去百花实现他的理想,这又有什么错?”喻文州反问。

“百花没冠军,蓝雨有冠军,蓝雨耽误于锋去实现什么狗屁理想了吗?”黄少天几乎要吼起来,因为他发现他的队长似乎是对的。但喻文州并没有反驳。他起身从小冰柜里拿出两瓶水,拧开一瓶放在黄少天面前。

“少天,理想有很多种。我要拿冠军,我要做核心,或者我要从头开始带出一支队伍,哪怕最后能留下的人里没有我。同样,实现理想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我实现我的理想,或者我的理想通过我得到实现。能心甘情愿去实践第二种方式的人的确少见,也值得歌颂,但坚持第一种方式的大多数人也没有任何错处。”喻文州语速不快,但咬字极清晰,“你,我,于锋,我们都是大多数人。起码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那个大多数。”

五年之后,黄少天会在退役的那个晚上再次想起这段话。在终于理解喻文州的用意并察觉到喻文州对王杰希超越感情层面的喜欢和赞赏的同时,他也会再次诧异于喻文州对旧日战友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温柔和洞察,尽管那时他早已发现这段文绉绉的阐述并非完全是喻文州的原创。他的队长只是读过太多的书,又太擅长为读过的每一本好书或者坏书安排一个合适的用处。但此刻,黄少天只能皱起眉,因为他刚刚听到了一个令他费解的理论。他的才华让他一路顺风顺水,也让他对平凡人的得失和抱负无法体会,他的傲气和天真流淌在表面,是因为本质上它们是与生俱来。他的傲气和天真让他看不懂于锋的野心和理想,这是上天赐给天才的特权。

“牺牲自己去实现理想,这种蠢事谁会做。”黄少天嘟囔。

“王队会。”喻文州单手托腮,“真到了必须这么做的那天,你也会。”

“天天拿老王说事,你暗恋他啊。”黄少天不怀好意地问,是兄弟间常见的玩笑,喻文州却像是听到特别好笑的笑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我为什么要暗恋他?”

黄少天还是有些不服气,“有些事不能拿对错来衡量,这不是你说的吗?那你刚才还跟我扯什么对的错的。”

“是,有些事不能拿对错来衡量,”喻文州收好餐盘站起身,“可又不是所有你不能理解的事情都是错的啊。”

“随你怎么讲,”黄少天跟着一起站起来,“反正以后我是绝对不会主动离开蓝雨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把现在的问题解决了。”喻文州推开食堂大门。

黄少天莫名其妙,“现在还有什么问题?”

“鸡腿七块五。”喻文州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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