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王】就这样（十六上）-42

慢热慢更

（十六）不要以为你有多好的防备

王杰希家的老房子买在大学城附近的小区，老式的七层居民楼，没有电梯，物业也经常不负责任地失踪，但好在进出交通都很方便，光线也通透。早些年王杰希还没出生的时候，他的父母一直住在大学提供的双人职工宿舍，后来有了王杰希，他们就凭借教师折扣和多年攒下的积蓄，贷款买下了这栋房子。那时房子还很新，北京的房价也远没有后来那样令怀抱梦想的年轻人无力，但在二十多年后，随着房价的一路蹿升，这栋房子也开始难以避免地变得老旧，经常需要各种施工和维修。王杰希把车停在楼下时，他的父母就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在施工暂停后，整个世界都显得宁静。

“爸，妈。”王杰希摘下墨镜开门下车，夏天中午过于明亮的阳光让他眯起眼睛。王母闻声起身，王父提着一个塑料袋跟在她身后，在踏过临时搭在深沟上的木板时伸手扶住她的胳膊，“看着点儿路。”

“没耽误你上班吧？”王母问。

“夏休期不上班，我就是去拿个商业赛资料，顺便去训练营看看新人。”王杰希接过王父递来的袋子，随手掂了掂，“装的什么，这么沉。”

“饺子，中午你妈多包了点儿。”王父说。

王杰希无语，“这哪是一点儿，都够我吃到下周了。”

“吃不完就冻冰箱里，什么时候饿了下着吃，自己家做的东西比外面干净，你吃着我也放心。”王母抬头看他，眼睛里满是笑意，王杰希被她笑得没脾气，低头搂了一下她的肩，“成，先上车吧。”

和进小区的时候一样，王杰希把车开得很慢，试图避开一路上不时出现的坑洼，但这并不容易，不只因为车身太宽，也因为起风之后空气中尘土飞扬，能见度实在太低。王杰希皱起鼻子，隔着紧闭的窗，他依然能够隐约闻到尘埃的干涩味道。

“这空气比刚开始供暖那阵儿还差。”他说。

“空气倒是小事儿，关键是噪音太大，”王母叹气，“外面一吵我心脏就突突跳，不然也不能跟你说想去你那儿避一避。”

“今天又是哪儿施工啊？”王杰希问。

“燃气管道。”王母回答。

“这才半年多，都修三回了。”

王母摇头，“老房子了，难免的。”

“那你俩搬出来呗，”王杰希终于将车开出小区，一脚油门踩得极其痛快，“你们单位附近新开了个楼盘，我看着户型环境都不错，现在买的话明年开春就能交房。”

王母笑了，“你知道现在大学城附近的房子多少钱一平吗？”

“又不用你俩掏钱，”王杰希也笑，“我买。”

“杰希，”一直没说话的王父突然开口，“钱不是你这么乱花的。”

“给你俩花钱怎么就叫乱花了？”王杰希反驳。

“别胡闹，你把钱好好攒着。”王父说。

“攒着干嘛用啊，钱不花就等于废纸，再说我又不是挣不回来。”王杰希说，语气颇有些无所谓。从小在半个书香世家长大并没有让他养成在家里谨言慎行的习惯，正相反，在父母面前，王杰希的言行举止可以称得上是随意至极。他的父母早已不再年轻，却几十年如一日地爱着彼此和这个家，家庭对王杰希来说，始终是一个可以放下所有顾忌的地方。

“你说攒着干嘛用，”王父被气笑了，从后座伸手照着王杰希的脑袋就是一下，“你以后结婚不得买婚房啊？”

王杰希撇撇嘴不接话，目不斜视地开车。王父继续说，“还有装修买车买三金办酒席，哪个不得花钱？等有了孩子——”

“行啦老王。”王父还想说，但被王母阻止。她察觉到她的儿子似乎不愿谈起这件事，于是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又绕回去，“杰希，我和你爸都快五十的人了，不爱折腾，住这儿挺好的。”

“就这三天两头挖地刨坑的，哪儿好？”王杰希问。

“房子和人一样，在一起久了都是有感情的，哪能说换就换。”王母微笑，“你还年轻，以后就会明白了。”

王杰希张开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陷入沉默，直到车平稳地开上三环，他才重新开口。“我养了两盆花，”他说，“等会儿到家了给你俩看看。”

王父王母上次来这里还是公寓刚装修完的时候，那时为了避免父母不必要的担心，王杰希特地等到一切都打点好才接他们过来，但这依然没能阻止王母因为他的独居而忧虑重重。王杰希无从宽慰他的母亲，只能对她的要求百依百顺，从承诺按时吃饭睡觉，到乖乖把一床备用的空调被塞进衣柜，至于那床被子最后是盖在谁的身上，王杰希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想，她是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你们先坐，我去把饺子冻上。”王杰希提起袋子走进厨房，再出来时就看见他的父母站在阳台，脸上都是忍俊不禁的表情。他把温水递过去，“笑什么呢？”

“笑这个。”王母指指脚边的三层花架，偌大的实木板上只摆着两盆三色堇，看起来的确颇具喜剧效果，“总共就两盆花，你摆这么大一花架干嘛？”

“这个花架颜色配这个盆。”王杰希说。

王母扭头看他，眼神调侃，“这么上心，哪个姑娘送你的？”

王杰希怔住，“为什么是姑娘？”

“怎么不养红的，”王父插嘴，“红的比紫的好看。”

王杰希追问，“为什么说是姑娘送的？”

“因为当年我追你妈的时候送的就是这个，不过我送的是红的。”王父在架子前蹲下，小心地观察花苞，“养得真不错，难得没被你浇死。”

“别人都送玫瑰，就你爸一点儿情趣都不懂，抱着盆蝴蝶花就来敲我家门。”王母笑着冲王杰希抱怨，王父干脆坐到地上，连连摇头，“送玫瑰就叫有情趣了？我就说你小资产阶级情调，这三色堇也是有说道的。”

“什么说道？”王杰希问。

“红色三色堇的花语是思念，这不比红玫瑰好听多了，什么我爱你，一听就俗气。”王父煞有介事地评价，王母瞪他一眼，转身就走。王杰希在父亲旁边坐下，慢慢地问，“那紫色呢？”

“紫色啊，”王父思索片刻，“沉默和无条件的爱。”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就先笑了，“那时候为了追你妈，成天研究这些没用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都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