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谨向有限的眼睛致以无限的歉意

【喻王】就这样(十四)

慢热慢更


(十四)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


在持续一周之后,这场曾有职业选手亲身上阵的公会大战终于以双方会长的暂时讲和告终。那是联盟创始以来最为触目惊心的一次公会大战,直到王杰希和喻文州陆续退役,他们也没有再经历过那样的混乱阵仗。王杰希知道他的队员们需要发泄情绪,比起关上房门自我折磨,与职业选手混战一场无疑是更好的选择,但他不知道喻文州上线搅局的理由是什么。在第三次击杀喻文州的术士小号之前,王杰希曾经问过他,而喻文州只是笑,没有回答。

那一战,让两队从此结为名义上的世仇。这两个字体现于中草堂和蓝溪阁在夏休期争抢BOSS时的腥风血雨,也表现在第七赛季微草和蓝雨首次常规赛相遇时场馆内火药味十足的口号和横幅,还有微草粉丝在客队告负后爆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喝倒彩声;但对王杰希来说,两队选手的私下关系和从前相比并没有太多不同。赛后例行的聚餐结束后,他和喻文州依然慢吞吞地走在队伍最后,避免被方士谦和黄少天在前方对喷的战火波及,唯一的区别就是在拥有袁柏清的捧哏和刘小别的补刀之后,方士谦针对黄少天的嘴炮变得更加肆无忌惮。王杰希对袁柏清的评价没有错,这个年轻人的双治疗水平还略显稚嫩,但他的脾气,毫无疑问能接方士谦的班。

“能不能管管?”喻文州看着前方不远处被三人气得跳脚的黄少天,扭头问王杰希。

王杰希摇头,“不能。”

“夏休期的时候你说要带新人,带的不是这两个吧。”喻文州说。

“这话怎么说?”

喻文州看他一眼,“他俩一看就不是你带出来的。”

“确实不是我,”王杰希说,“他俩主要是方士谦在带。”

“那我让你假期来广州玩,你怎么不来?”过了一会儿,喻文州问。

公会大战结束后,喻文州曾经在电话里邀请王杰希去广州玩,可以白吃白住,就当做是他去北京的回礼,但被王杰希拒绝了。要带新人抽不开身,这是王杰希的原话,实际上他也并没有说谎。他注意到高英杰的时候,这个进入训练营不久的少年正在进行自由竞技场训练,看了不到十分钟,王杰希就确定这是一块璞玉,尽管还需要雕琢,但年轻得耀眼。和高英杰对战几盘后,王杰希揉揉他的头发,终于明白方士谦在一年前提到接班人时的心情。年轻人不成熟,没有经验,太容易局促不安,但他们年轻。

方士谦的状态并没有太明显的下滑,但王杰希清楚,他已经开始透支。他的退役不可避免,在那之前,王杰希想让他少一点遗憾,尽快让新人成长起来是最有效的方式之一。在王杰希看来,他自己的巅峰状态至少还能维持几年,在这期间他总会有再去广州的机会。他知道世事难以预料,但这时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一年后的夏休期会发生什么。

“问你呢。”他们站在信号灯的十字路口,喻文州摊开手掌,在王杰希眼前上下晃动。王杰希突然抬手抓住那只手腕,红灯下他的面孔让喻文州既熟悉又陌生。

“今年我们会是冠军。”王杰希说。这句话来得没头没脑,但他的语气坚定,像在宣布一个事实。红灯转绿的瞬间,他松开手,却被喻文州反手用力握住,那力道让他无法挣脱。王杰希镇静地与他对视,以为对方会像往常一样否认他的发言,但喻文州凝视他的眼睛,什么都没有说。

“绿灯了。”半晌,王杰希冲信号灯的方向抬起下巴,“再不走可来不及了。”

那是十一月深秋的北京夜晚,冷月高悬在城市上空,街道亮起昏黄灯火,夜色寒凉。喻文州慢慢松开指节青白的手,王杰希甩甩发痛的胳膊,这才转身穿过马路,背影在路灯灯光下显得挺拔而固执。喻文州跟在他身后,看见马路对面的信号灯闪烁不停,像是一双在黑暗里嘲弄他的眼睛。

绿灯了,喻文州在心里重复。再不走,可就要来不及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常规赛总共还有五轮,直到新一年的全明星周末到来。此前微草始终稳稳居于积分榜榜首,但在三负一平一胜后,百花霸图后来居上,微草迅速下滑到第三。常规赛季为期数月,期间战队状态有起伏是很正常的事,王杰希在赛后记者招待会上这样说。在镜头前,他依然是那个神情严肃的微草队长,但喻文州能够清晰地察觉到他的不同。失去连冠带给王杰希的变化远比他想象得更多。

这一年的全明星周末在北京举行,重头戏自然还是第三天的对抗赛。按照以往的惯例,有过节的战队几乎不会被分到同一组,比如嘉世和霸图这对从联盟创始就纠缠不休的宿敌战队,微草和蓝雨当然也不例外。没有人刻意给东道主微草面子,但王杰希在团队赛中的表现的确所向披靡,好像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抛开一切,恢复成最初那个无所畏惧的魔术师。


活动结束后的联盟聚会被方士谦定在上个赛季微草和蓝雨曾经去过的那家KTV,因为人太多,这次定的是双层的包间。王杰希到得晚了一些,推开门时刚好听见方士谦正举着话筒唱五环之歌,笑闹声混着麻将台球划拳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涌入他的耳朵。喻文州坐在正对着门的位置,笑着冲他招手,黄少天看见他,拼命起哄,“老王赶紧来一起唱,你们北京市市歌!”

“闭嘴,”王杰希在喻文州身边坐下,声音慢条斯理,“广东姑娘。”

黄少天一把将纸牌甩在茶几上,准备和他理论,叶秋在旁边的电脑桌前笑了一声,黄少天立刻转火,“老叶你笑个屁啊?”

叶秋板起脸,学着王杰希的语气,“闭嘴,广东姑娘。”

“我靠,我和你拼了!”黄少天跳下沙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账号卡,“单挑,敢不敢!”

叶秋叼起一支烟,“等会儿输了别哭。”

黄少天的离开让四人牌局变成三缺一,在王杰希摆手表示无意参加后,原本在打牌的郑轩和于锋也放下牌,凑到叶秋和黄少天身后观战。包间里暖气开得很足,进来不到五分钟,王杰希就有了汗意。他脱掉外套,从地上散落的啤酒里拿起一瓶,咬开瓶盖的瞬间,酒精气味散在沉闷空气里,喻文州看着他上下起伏的喉结,突如其来的焦躁也像那啤酒花的香,在他的胸腔猛然涨开。

王杰希抬头看他,“你看我干嘛?”

“看你好看。”喻文州微笑。

王杰希半句话卡在喉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沉默片刻,决定放弃接话。喻文州从他自己的酒杯里喝掉最后一口,“第一次见你喝酒,挺新鲜的。”他顿了顿,又说,“去年在广州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你没喝。”

“我也就偶尔喝喝,”王杰希说,“咱们这职业你也知道,忌讳这个。”

“你这架势可不像偶尔喝喝。”喻文州摇头,“酒量不错吧。”

“得看跟谁比。”王杰希用手背蹭掉嘴角泡沫,指指坐在聚光灯下唱歌的方士谦,“跟他比,谁的酒量都不错。”

喻文州不信,“方神看起来挺能喝的啊。”

王杰希弹了一下半空的啤酒瓶,“一瓶就倒。”

“那你呢?”喻文州问。王杰希笑笑,刚要开口说话,有人举着酒杯站到他面前。

“王队,跟我喝一杯?”张佳乐直视他的眼睛,没有用疑问语气。他的身影逆着流动灯光,在暧昧不明的阴影里显得劲瘦,眼神却明亮。王杰希怔住一秒,爽快起身,“来呗。”

“今年再遇到你,我会赢的。”碰杯之前,张佳乐说。他的声音平静,像是知道不可挽回。王杰希没有回应,他仰起脖子,和张佳乐一起将酒一饮而尽。张佳乐放下酒杯,在去唱歌之前冲他笑了笑。

一瓶喝空,王杰希却没有再开第二瓶,就像他说的那样,他知道这是职业选手的忌讳。张佳乐唱的是一首摇滚气息极重的老歌,王杰希听过,跟着小声哼唱。等他唱到“等春暖花开,开满我们阳台”的时候,喻文州就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深夜,王杰希在电话里说,“我们院儿里槐花落了。”

“你没事吧?”那时,喻文州问。那时的蓝雨还是双人宿舍,为了避免吵醒同屋的黄少天,喻文州特地起床去了走廊。

“我能有什么事儿。”王杰希的声音因为醉意而模糊,喻文州等了很久,才听到下一句,“就是有点儿累。”

那天夜里,王杰希不停在说,从“我觉得星星在晃”,到“方士谦就是一神经”,他一直在说。醉酒的人思维极具跳跃性,王杰希曾经这样形容方士谦,那个晚上的他自己也是如此,尽管他不会知道。喻文州默默听着,极少打断,直到王杰希说得累了,或者是醉得困了,说话声终于戛然而止,如同被按下静音键。喻文州试探地叫他的名字,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动物一样沉重的呼吸声。

又等了几分钟,喻文州才挂掉电话。通话记录停留在四十二分钟,屏幕转黑的瞬间,喻文州长长吐出一口气,抬头看见窗外夜色深浓。他们从未谈起过这通电话,但王杰希的那句话,喻文州却一直记得,那是他第一次提到累。也是唯一一次。


和去年全明星周末后的聚会一样,众人闹到一半的时候,王杰希起身出去抽烟。这一次,喻文州没有犹豫,跟着起身,经过电脑桌时却被叶秋叫住,“文州。”

“叶神有事?”喻文州问。

叶秋的目光没有从屏幕上挪开,声音如往常懒散,“干嘛去啊。”

“屋里太闷,出去透透气。”喻文州不动声色。

“你外套没拿。”叶秋指指沙发,喻文州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并不是蓝雨的外套。他折回去捞起那团深绿,再经过叶秋时,他已经开始新一盘竞技场,没熄灭的烟安静地躺在烟灰缸里,烟雾悠悠上升。


客观来说,喻文州的酒量不好不坏,不好不坏的意思是,比王杰希糟,但比方士谦好。他在上赛季蓝雨夺冠后的庆功宴上确定自己在三瓶啤酒下肚后依然能够保持清醒,然后就此收手,不再多喝,因为他深信酒精会让人变得愚蠢。但那天晚上在走出包间之前,他只喝了一杯,他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和酒精无关,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再坚定的意志也无法控制。

喻文州看见王杰希的时候,他正站在洗手台前,挽起袖口的双臂撑在大理石台面上,脸颊水湿,隐约反着光,看得出是刚洗过脸,还没来得及擦干。让喻文州下意识停住脚步的是王杰希凝视镜子的目光,那目光中没有过多的情绪,他看着镜子,像是在和陌生的自己对峙。喻文州看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没事吧。”他问。

“我能有什么事儿。”王杰希直起身,声音冷静。喻文州在等下一句,但没有了。十几秒钟前隔着镜子审视自己的王杰希和几年前那个深夜电话中的王杰希一样,都像是从未存在过的幻觉。他放下袖子,从喻文州手里接过外套穿上,摸烟盒的手在裤兜上留下深色水迹。王杰希敲出一支叼在嘴里,又开始用湿漉漉的手摸打火机。

“我来吧。”喻文州走近一步,伸向王杰希口袋的手却停在半空。在令人心悸的白亮灯光里,喻文州清晰地看见有水滴从王杰希的发梢滴落,沿着脖颈缓缓流下,然后,就像他在王杰希家的第一个夜晚看到的那样,那水滴消失在被织物包裹住的地方,却在他心里亘之不去。

“文州?”王杰希困惑抬头,身体瞬间就僵在喻文州看他的眼神里,未点燃的烟从他的唇间掉落在地,无声无息。那不是王杰希熟悉的眼神,其中丝毫不加掩饰的欲望正直白无误地向他预示着危险。喻文州的呼吸越来越近,带着酒精味道,王杰希下意识屏住呼吸,在喻文州即将吻上他的刹那猛地后退,身体狠狠撞上墙壁,发出沉闷响声。

就在王杰希后退半步的瞬间,喻文州愣在原地。清醒突如其来,像一盆冷水将他浇得浑身湿透,喻文州站在白昼般的光亮之中,身体开始发冷。他转身离开,北京深冬的寒冷夜风在他推开大门那刻咆哮而来,他想起王杰希撞上墙的那一下,心脏在极寒中缩紧。

应该挺痛的吧,喻文州想。


王杰希带队回到微草大院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返程的路上,方士谦注意到他异乎寻常的沉默,但面对他的疑问,王杰希一句话也说不出。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终于不再是晃动不止的地铁,而是白地白墙的密闭空间,没有门窗,光线却很亮。喻文州就在这灼目的光里和他接吻,两个人都没有闭眼,王杰希看着他的眼睛,在那里他看见他自己。王杰希不曾有过任何经验,梦里喻文州嘴唇的触感却柔软得惊人,大汗淋漓地惊醒时,他发现自己的下身硬得几乎发痛。他在黑暗里怔了很久,才想起去开灯。

但灯并没有亮。王杰希反复拨动开关,黑暗依然固执地笼罩整个房间,他按开手机,看见屏幕右上角百分之五的电量,这才知道是停电。他抓起手机翻身下床,慢慢抹去玻璃上的水汽。那是凌晨两点最深最冷的夜,窗外一片漆黑,竟然隐约看得到星星,王杰希低下头,给喻文州打了个电话。

他没有抱对方会接的期待,但喻文州却很快接起。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呼吸声在令人不安的寂静里如回声荡开,直到王杰希觉得那声音就要淹没他的心,终于低哑开口,“喻文州。”还没等他听到喻文州的回应,手机已经自动关机。

现在,最后的光源也消失了。王杰希躺回床上,无声的深黑在他周身瞬间凝固。他闭上眼睛,抚慰自己的动作近乎粗暴,意识猛然下坠的那刻,他脑海中是喻文州看他的那个眼神。他在余韵中喘息不止,像是还能闻到喻文州呼吸间的酒精味道。


王杰希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阳光透过昨夜半开的窗帘照进房间。他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拔掉数据线,开机后一条短信跳上屏幕,是喻文州在凌晨时发来的,内容只有三个字:“对不起。”王杰希打过去,无人接听。

从那天起,整整六个月的时间里,喻文州的电话再没有打通过。


TBC

评论(58)

热度(1154)

  1. 共1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