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王】就这样（十三下）-42

慢热慢更

（十三）是的我看见到处是阳光

决赛次回合在蓝雨主场打响的那天清晨，喻文州从一个无法记住内容的梦里惊醒，醒来时还是天光初亮。拉开窗帘的瞬间，院里一夜盛放的凤凰木映进他的眼睛，喻文州怔在黎明的暖光中，心为这满窗灼红震撼不已。有人坐在距离宿舍楼最近的树下，隔着三层楼的高度，喻文州能看见他染成棕褐的头发，在金色阳光里闪闪发亮。换好衣服下楼时，喻文州想起昨晚在食堂收看的天气预报，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黄少天没有发现楼上短暂凝视的视线，也没有察觉有人已经站在他背后。他盘腿坐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草，仰头看花的神情中有种专注的安静。这种安静并非随处可见，却也不是无迹可寻，喻文州记起某个夏天，他在为训练室窗外的一株凤凰木修剪它伸进房间的枝条，方世镜坐在他身边，为黄少天持续数日的沉默而忧心忡忡。他把一根枝子递给方世镜，上面花苞饱满，就要怒放。那已经是四年之前，记忆中的阳光却和现在一样明亮。

就在这明亮的阳光里，黄少天忽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向后一躺。和喻文州四目相对的那刻，他浑身一抖，瞬间坐直身体，“我靠，队长你要吓死我啊！你干嘛站我背后不出声！”

“我在想事情。”喻文州一脸严肃。黄少天不买他的账，“什么事情你非得站我背后想？”

“四年前夏天的事。”喻文州说。

黄少天窘住几秒，枕着双手重新躺下，草皮一阵窸窣，“黑历史不要提啊队长。”

“那年总决赛之前你好几天不说话，方队都吓坏了。”喻文州在他身边坐下，声音中有笑意，“那天我在训练室一边剪凤凰木枝子一边听他担心你，他脸上那表情，天塌了似的。”

“我那几天为什么不说话你还不知道吗。”黄少天瞥他一眼，语速飞快。这是他们第一次谈起那几天发生过的事，之前不提不是因为尴尬，只是他们之间的默契让一切旧事重提都变得没有必要。黄少天不明白喻文州为什么要在此刻提起它们。

“你知道后来我是怎么跟他说的吗？”喻文州问。黄少天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又说，“不知道。”

“我把剪下来的枝子给了他一根，让他再等等，马上就要开花了。”喻文州随手捡起一片花瓣，“然后总决赛那天，咱们院里的凤凰木就全开了。”他说，“和现在一样。”

黄少天愣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在那年总决赛的场馆里做过什么。半晌，他撇撇嘴，“你不用拐着弯安慰我，首回合输了而已，今晚还有次回合呢。”

“没安慰你啊，就是突然想起来。”喻文州耸肩，“四年前我认为你行，现在我还是这么认为。”话说完，他低下头，冲黄少天露出一个微笑。那个笑容停留在温暖的风里，黄少天看着他，欲言又止。喻文州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黄少天依然不发一语。

“你不说话我可走了。”喻文州拍掉裤腿上的草叶，作势要走，起身的瞬间就被拉住衣服下摆。“文州，”黄少天迟疑地说，“如果今晚我还像上场比赛那样找不到机会，怎么办？”

那时，黄少天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个名字叫过他的队长，他也早已不再是那个会用虚张声势来掩饰不安的少年。这个勇敢的年轻人在赛场上从不犹豫，但这并不代表他在场下没有疑问。三天前的总决赛首回合，蓝雨从冠军队微草的主场憾负而归，他们依然拥有反败为胜的可能，但整场团队赛都没能找到机会给黄少天带来的失落和茫然却无法避免。他看向喻文州的眼神清澈透亮，那其中的迷茫并不容易察觉，喻文州却看得清清楚楚。

“你会找到机会的。”他温和地说。

黄少天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守江山比打江山难很多，微草的压力比我们更大。”喻文州站起身，伸手把黄少天也拉起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之一。”

那天的确是个好天气，后来的很多年里，黄少天始终这么觉得。他们站在树下，夏天清晨的阳光穿透一树鲜红，带着尚未荡漾的暖意照在他们身上，空气里植物清香。黄少天甩掉头发上的露水，像一只无畏而年轻的豹。在他咧嘴笑起来的瞬间，喻文州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老王，连冠的压力是不是很大啊？我看报纸都说微草可能要建立下一个王朝了，你猜你们能连冠吗？我猜不能。”

那天晚上的团队赛一如往常以黄少天的垃圾话刷屏开始，但王杰希起初并没有在意。在仔细研究过蓝雨最近几场比赛后，王杰希对喻文州欲擒故纵自作诱饵的战术已经早有预料，在指挥队员战术走位包围索克萨尔的同时，他操纵王不留行紧紧贴身黄少天的夜雨声烦，极力避免重蹈这赛季与蓝雨首次常规赛相遇时的覆辙。但黄少天明显并不恋战，他回避与王杰希的正面交锋，像是游荡在沼泽与雾气之间的幽灵，只有垃圾话在公共频道不断滚动，内容无一不提及连冠。

在对垃圾话的视若无物上，王杰希是联盟中数一数二的好手，他的性格让他很少会因为别人的言语撩拨而动摇。这是他在联盟的第四年，从第一场对战皇风开始，他就是这种冷静姿态，并始终以此影响着微草上下。但事实证明，垃圾话的破坏力是远远超出他预料的，在这一点上，喻文州比他看得更清。王杰希可以指挥他的队员完成他的战术意图，但他无法控制他们因为黄少天的垃圾话地图兵器而逐渐开始失控的攻击节奏，就像他也无法控制自己因连冠压力而焦躁不堪的心。在发现微草队员轻易被喻文州带走节奏的刹那，王杰希的呼吸陡然变得沉重，他果断放弃贴身夜雨声烦，试图转去救场。

“稳住，别被带节奏！”王杰希在团队频道中警告他的队员。

黄少天的垃圾话刷屏就在此刻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妖刀的冰冷剑光，王杰希不愿与他纠缠，冰雨却划破雾气直指王不留行的心脏。他们私下单挑的次数不少，王杰希占上风的时候更多，但不是在这种需要他一心多用的情况下。夜雨声烦踏在王不留行摔出的熔岩之上，火光里他的攻势近乎疯狂，很快，王杰希就不再有关注他方混战的余裕，只有陆续发布的击杀公告在宣告战况激烈。在他终于察觉黄少天一直在有意把他往索克萨尔那边引的那一刻，王不留行被幻影无形剑的最后一道剑气击飞，黑色斗篷下鲜血溅出，像黄昏中的三色堇在他身上瞬间绽放。

涛落沙明站在酸雨干冰的蓝色雨滴里，在血条清空前的最后一秒用一记捉云手将坠落在地的王不留行扯入早已拔地而起的六星光牢。混乱之雨降下，死亡之门升起，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微草的最后一位队员被击杀，幽湿雾气重新充盈沼泽上空。

王杰希看着那团灰色，一滴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潮湿冰凉。

“恭喜。”王杰希向喻文州伸出手。

“花开了，好看吗？”喻文州问。他握住王杰希的手，对方指尖冰冷。

王杰希直视他的眼睛，声音平静，“花无百日红。”

喻文州笑了，“那盆是紫的。”

他们站在舞台上，侧脸被台下如星光耀眼的闪光灯照亮。没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即使有，也不会再有第三个人明白。两队接下来的握手致意环节可以说是毫无爆点，除了方士谦和蓝雨的正副队长握手时故意加重的力道，但那也是镜头无法捕捉到的东西。致意结束，王杰希带队走下舞台，在颁奖仪式开始前按住甩手要走的方士谦。

“放开。”方士谦闷声命令。

“别幼稚。”王杰希说。方士谦试图挣脱，却发现王杰希的力气大得惊人，那只按住他肩膀的手平稳有力，几乎让他发痛。舞台上，冯宪君正把冠军奖杯交给喻文州，这位年轻的新科冠军队长将奖杯举向空中，欢呼声瞬间响彻场馆。从喻文州手中接过奖杯时，黄少天一句话都没有说，他闭上双眼，亲吻奖杯的姿态近乎虔诚，那画面长久地保留在媒体的镜头中。

蓝雨的队员依次举杯，场馆内的喝彩和尖叫声歇而复起，像海浪无法止息。在这嘈杂声音里，王杰希的目光始终凝固在喻文州身上，他看见喻文州低头吻了吻戒指，然后抬起头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第二天回到北京之后，王杰希没有带队复盘，而是直接宣布假期开始。他的队员们先是怔住，随即恍悟，目光变得坚定。他们都明白他们是输给了什么，王杰希也知道他们会明白，他不愿再将过多的压力加在他的队员身上。在定下集合时间互道再见后，宿舍楼很快将近人去楼空，而王杰希依然保持着最后一个离开的习惯。

整个下午，王杰希都把时间花在决赛复盘上，直到暮色四合。在去吃饭之前，他绕路先去了训练营，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方士谦中气十足的大嗓门。

“袁柏清你怎么回事儿？中午没吃饭啊？”

袁柏清捂住耳朵，“师父你小声点儿！”

方士谦一手指戳向屏幕，“别跟我嬉皮笑脸，你自己看看你这练的什么玩意儿。”

袁柏清撇撇嘴，没有吭声。

方士谦瞪他，“你昨晚是不是熬夜了？”

“熬夜打蓝溪阁了。”袁柏清小声说。

“公会大战？”方士谦问。袁柏清点点头，表情壮烈，方士谦一愣，乐了。

“好样儿的。”他摸着袁柏清的头发，却发现袁柏清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他扭头，看见王杰希站在训练室门口，一张脸面无表情，原本热闹的训练室瞬间安静下来。

“还有谁跟他一起去了？”王杰希问。过了几秒，坐在袁柏清身边的少年举起手，动作视死如归得像是在举起一个炸药包，王杰希依然面无表情。邓复升还在犹豫是不是应该上去劝一下他的队长，王杰希已经转身走出训练室，还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