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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王】就这样（八下）

慢热慢更

（八）这个世界好得很

事实上，那是个大多数年轻人都无力回答的问题，十八岁的喻文州也不能例外。如果他能够听过王母曾对王杰希说过的话，那么他也会同意她的观点：去爱是人类的本能，但怎样去爱却需要学习一辈子。然而，尽管寻找答案的欲望一直未能从他的脑海消失，喻文州也并没有为此烦恼太长时间。

在客场对战微草的开门红之后，喻文州和黄少天以蓝雨的剑与诅咒为名在联盟中声名鹊起，但在接下来的赛程中，蓝雨的成绩却始终不够稳定。那是新人墙，喻文州知道。他把更多的精力用在研究如何撞破那堵墙上，不再逼迫自己去寻找那个很明显在短期内无法得出的答案。

这年最后一个台风即将登陆广州的那天是个周末，在结束上午的复盘后，喻文州草草吃完午饭，回到训练室继续他看到一半的视频资料。那是微草上一轮常规赛的比赛录像，王杰希以第三顺位守擂大将的身份创下联盟成立以来擂台赛一挑三的最大优势纪录，然后在短短十分钟后的团队赛中一次次从云端坠落，像被折断翅膀的鹰。喻文州反复调整进度条，在不断变换的第一人称视角中看见王不留行高高立起的斗篷领口被风吹开，未经调整的系统脸上看不出情绪，一双眼睛空洞莫名。

视频将近尾声时，黄少天推门而入，睡眼惺忪：“困死了，今天气压也太低了吧，睡个午觉都睡不好。”他站到喻文州身边，昏昏欲睡也不能阻止他讲个不停，“一猜你就在训练室。在看什么？”

喻文州侧过身体，黄少天看了一眼，“队长，你怎么天天看微草啊，一群中药成精有什么好看的。”

“你觉得我们现在成绩波动的原因是什么？”喻文州按下暂停，抬头看黄少天。

“你，我，阿轩，我们三个都是这赛季刚出道，团战的打法战术风格全都要变，磨合不够吧。”黄少天在空调冷气中很快清醒，思索着说，“还有新人墙。主要还是新人墙。”

“他是唯一一个没有遇到新人墙的选手，”喻文州指指屏幕，“这就是我一直研究微草比赛的原因。”之一，喻文州在心里补充，没有说出声。

黄少天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屏幕，顿时笑得弯下腰。喻文州回头，发现视频被他凑巧定格在王不留行即将被圆舞棍掀翻在地的瞬间，没有表情的面孔在空中扭曲，像一出怪诞喜剧。黄少天忍笑问道，“队长，你是不是故意在这暂停的。”

喻文州没有说话，把进度条向前挪动二十秒。在看完全过程后，黄少天终于和喻文州一样，脸上不再有笑意。“这种低级失误王杰希这赛季犯过好几次了，没道理躲不开啊，他怎么回事？”

“他在改变打法。”喻文州说。

黄少天脑筋转得很快，“因为和团队脱节？”

“没错。”喻文州点头。

“他改完打法之后可是输得更难看了。”

“不，还没改完。”喻文州翻开笔记本，神情若有所思，“这只是开始。”

“他那种魔术师打法跟操作习惯和个人性格都有关，两年训练营一年职业联盟才形成的打法，怎么可能想改就改得了？”黄少天说。

“少天，你还看不出来吗？他是铁了心要让魔术师彻底消失。”喻文州再次重放王不留行陷入缠斗的画面，“已经在消失了。”黄少天怔怔地看着屏幕，难得没有说话。喻文州笑，“觉得可惜？”

黄少天在他身边坐下，刷卡登录训练系统，“如果真的消失了那是挺可惜的，我还有个魔道学者的小号呢，玩过才知道王杰希那个打法真是完全学不来。”他沉默片刻，又说，“不过作为对手，魔术师消失对我们来说更好吧。”

喻文州没有回答。他转过头，视线中是紧闭的窗，苍茫蓝天笼罩四野，城市尚未从午休中苏醒，安详得没有丝毫台风将至的迹象，只有持续旋绕的低气压在昭示山雨欲来。喻文州把空调又调低两度，心为这不知何时降临的暴雨而凝重。

为暴风雨前的平静感到不安的当然并不只有喻文州一个人。新一年的全明星周末到来时，联盟的二十支战队都已打过照面，在各队前辈的邀请下，职业选手群迅速壮大起来，将在未来被称为战术大师的四位年轻人自然都在其中。在有意无意的互相提醒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察觉到王杰希的意图为何。

“王队，你那魔术师打法这么久没用，是不是已经生锈了？”第二天的活动结束后，群内闲聊时有人这样不无调侃地试探，马上被方士谦语气不屑地嘲讽回去，但王杰希一如往常没有回应。直到全明星团队赛中魔术师打法重现，众人才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微草队长从来都是个菲言厚行的人，甚至比他们想象得更甚。那场团队赛是喻文州第一次和王杰希同队，这时他自然不会知道，这也是世邀赛前他们最后一次以队友的身份同时出现在赛场上。在为魔术师打法的变幻莫测而惊叹的同时，喻文州更加深刻地明白了王杰希必须将它封印的原因。

然而，尽管喻文州对此无比在意，无论是出于战队角度还是私心，他也始终没有在和王杰希的频繁通信中谈起这件事。这种心照不宣的刻意回避几乎一直持续到他们分别退役，那让他们的相处在某些时刻变得复杂，但大多数时候，那让它变得更简单。

喻文州再一次见到王杰希的时候，时节已经进入三月份。蓝雨和微草的第二轮常规赛在广州打响，王杰希在团队赛中布置的战术是出人意料的稳健防反，那令擅长于此的蓝雨始料未及，最终，在客场击败微草的蓝雨没能在主场延续胜利。

广州的初春气候宜人，正是旅游佳季，酒店难免紧俏。既然只有一夜，微草干脆直接住进了蓝雨宿舍楼内为客队准备的空房间，不过这其中多少也有其他因素，毕竟蓝雨的食堂在联盟内部早已久负盛名。记者招待会结束后，黄少天在方士谦的蓄意挑衅下迅速被撩起火气，两人从场馆一路吵闹到食堂，喻文州和王杰希走在队伍最后，表情都颇为无奈。

“每次想到你跟黄少天同岁，我都觉得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王杰希说。

“王队这是在损我还是在损少天？”喻文州问。

“当然是你俩一起损。”王杰希在他旁边坐下，语气严肃。

喻文州眯起眼睛，拿过汤勺替王杰希盛汤，“尝尝。中午我特意请食堂阿姨煲的汤，蓝雨特色，很好喝的。”

王杰希低头研究自己的汤碗，黑褐色汤汁表面漂浮着零星油花，和他印象中的广式汤品完全不符，比起汤，那更像是某种不怀好意的巫师毒剂。他舀起一勺，怀疑地看喻文州，“你没在里面下毒吧。”

“怎么会呢。”喻文州笑。汤汁入口的瞬间，王杰希痛苦地皱起眉，在心里为自己的识人不明狠狠地打上一个叉：方士谦是对的，喻文州现在冲他露出的笑容看上去的确非常没安好心。他灌下几口茶水，口腔里的中药味依然残留不去。“你故意的。”他瞪喻文州。

“这是还你请我们吃川菜的人情，”喻文州耸肩，“我说过跟你没完。”

“你幼不幼稚啊？”王杰希质问。

“跟你学的。”喻文州单手托腮，神情无比正直。

“黄少天我日你大爷，这他妈是人喝的玩意儿吗？”桌子对面的方士谦发出一声惨叫，明显刚刚遭受了和王杰希同样的待遇。黄少天大笑，“这叫生熟地煲龙骨汤，里面都是中药，你们微草人不应该最熟了吗？”说完，黄少天冲喻文州挤挤眼睛，王杰希看着他们交换眼神，只觉得寒毛直竖。

“队长，麻烦递一下茶壶。”作为在座的唯一一位女选手，何知安成功幸免于难，此刻正极力忍笑，向王杰希伸手示意。王杰希把茶壶递给她，满桌的民不聊生让他无法不想起半年前的川菜馆一战，他还记得喻文州歪头与他对视的样子，记得一片银杏叶和很多句哑谜，还有深黑夜色中在他耳畔落下的低柔声音。他扭头看向喻文州，慢慢地说，“我觉得孙队有句话说得特对。”

“哪句？”喻文州问，试图神不知鬼不觉地往王杰希的盘子里再夹点什么，却立刻被王杰希警觉地一筷子打开手：“你们玩儿战术的心都脏。”

界于晚饭和夜宵之间的两队聚餐结束后，喻文州和王杰希选择去蓝雨院内散步，没有像其他队员那样回房休息或者私下单挑。喻文州不是没有和王杰希单挑过，但次数甚至不及黄少天和王杰希单挑的零头，因为很不幸，王杰希刚好是他的克星，无论是在荣耀里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那是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午后下过雨，释去水分的夜空便透彻得动人，云层在遥远天际酝酿，只有月色温柔，像爱人的心。喻文州和王杰希在满院绿意葱茏的凤凰木下慢慢走着聊着，明亮月光穿过被雨水洗过的茂盛枝叶，斑驳零碎，一点一点落在他们脸上身上。

很多年后，这段伴随风声的聊天内容会不可避免地变得模糊不清，可喻文州却总是记得这个夜晚。他看着王杰希，知道这是个无法陪伴他共同走过春夏秋冬的人，但即使在寥寥无几的见面中，喻文州也依然能够感受到慰藉。这个世界的确好得很，它让偶然相遇的人们将彼此的人生点亮，即使那光不能一直照到生命的漫长尽头。喻文州想，如果只能这样，是不是也已经足够了。

TBC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

燃亮飘渺人生

我多么够运

无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

从没再疑问

这个世界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