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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王】就这样（五）

慢热慢更

（五）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

选手席隔音良好，当王不留行悬浮在半空中的身影被“荣耀”两个大字遮盖时，王杰希听不到一点声音，除了荒漠被烈日灼烧的细小响动和自己渐渐平稳的呼吸。他曾经多次设想自己在第一次正式比赛后会是怎样的心情，但摘下耳机时，王杰希发现自己胸腔中只有近乎异常的平静。在比赛开始之前将他视为微草在新赛季吸引目光的噱头的人们如今称他为魔术师，这场第三赛季的首轮常规赛以老将吕良对他的挑衅开始，最终以微草大比分战胜老牌劲旅皇风告终。王杰希想起十六岁的那个周末下午，他向母亲抛出一个没有得到回答的质问，而此刻，他终于确定答案。

这是我选的路。王杰希想，这是我想走的路，事实已经证明没什么不行。他推门走出隔间，队员们早已等在门外，年轻的眼睛中溢出兴奋，没等王杰希来得及开口，队中唯一的女队员就扑上来把他抱了个满怀：“队长，赢了！”

女队员姓何，双名知安，比王杰希年长四岁，拥有和名字同样温文尔雅的长相，却从不吝于直白表达自己的感情。这种性格让她在林杰退役时失态哽咽，也让她在新赛季的首场胜利后激动至情难自抑地紧紧拥抱她的队长。王杰希没有丝毫防备，被扑得踉跄一步，他面孔上罕有的错愕表情令众人捧腹大笑。一位老队员赶紧把她扯开：“小何你麻溜儿的，抱一下行了，队长吓坏了你赔啊？”他说着冲王杰希伸手示意，“队长，来跟我也抱一个呗。”

他的眼睛在逼仄走廊中闪闪发亮，几位队员欢快附议，嘻嘻哈哈闹作一团。王杰希怔愣片刻，心中很快了然。这是一群平均年龄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心中有梦，眼中有光；而他比其中的任何一位都更加年轻，却是新生的领袖。王杰希与他们一一拥抱，动作用力得近乎诚恳，为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也为他的队友们对他不曾诉之于口的支持。但方士谦没有和王杰希拥抱，他当然没有。他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拒绝的意味显而易见。直到方士谦退役，他们拥抱的次数仍然屈指可数，奇妙的是，在仅有的那几次中，率先伸出手的却都是方士谦。

他直视王杰希的眼睛，目光尖锐：“结束了，你不说点儿什么？”他的声音落下如同石块入水，沉得过深反而将喧嚣终结。走廊瞬间安静下来，几位队员望向王杰希，眼中充满期待。

“结束？”王杰希慢慢扬起眉，“才刚开始呢。”

他露出这天的第一个狡黠表情，窗外有车辆驶来，车灯刺破黑凉夜色，明黄光线在他脸上迅速滑过，这让他的笑容看起来年轻而生动。在队员们的欢呼声中，方士谦隐匿在明暗交界处的面部轮廓不再紧绷，转瞬即逝的柔和线条让王杰希觉得那像是个微笑。在此后的很多年里，王杰希会多次不无恶意地追问方士谦当时他是不是在笑，但即使在方士谦酩酊大醉的情况下，王杰希也始终未能从他口中套出真相，于是这只能成为一个不了了之的秘密。

记者招待会结束后，王杰希因为一家报社的专访耽搁了些时间，终于回到战队大巴上时队员都已经睡着，在极度的疲惫和兴奋后，他们的身体驯顺地臣服于汹涌而至的睡意。王杰希轻声和司机打招呼，小心翼翼地穿过他们，坐在空荡的最后一排。比赛场馆距离微草战队不远，巴士缓慢地驶入市区，王杰希靠着车窗，看见万家灯火将稠黑夜色点亮。他从包里拿出手机，开机后几条短信争先恐后地涌上屏幕，震得他的手掌微微发麻。其中七条来自黄少天，两条分别来自他的父母，还有一条来自喻文州。他用一秒钟果断拉黑黄少天，用几分钟时间慢慢回复父母，然后为如何回复喻文州的短信而伤透脑筋，直到巴士平稳停靠在微草院内。

喻文州的短信只有两个字：“恭喜。”按照常理而言，这是一条极其易于回复的短信，但王杰希不觉得这是件可以划分到常理范畴内的事，因为就在几天前，他在短信里和喻文州开了一个不甚恰当的玩笑。他当然不认为喻文州会因为这个玩笑动怒，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某种尴尬却始终挥之不去，王杰希不知道那是什么。未知总是让人感到茫然和不安，他想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最后，王杰希躺在宿舍床上，干巴巴地回复：“谢谢。”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前两天那条短信你别往心里去啊，我就是开个玩笑。”

几秒钟后，他的手机开始震动，但这次不是短信。他迟疑着接起电话，喻文州的声音从穿山越岭的另一边传来：“你骗我？”

这句劈头盖脸的兴师问罪让王杰希一头雾水。他呆呆怔住，“啊？”

“原来你是在开玩笑啊，所以你说我人好聪明稳重长得好看都是骗我的？”电话效果不算太好，电流杂音呲啦作响如篝火燃烧，但喻文州的声音中有着确切无疑的委屈。很久之后，王杰希会在和喻文州愈发密切的来往中学会辨别他言语中的假意或是真心，但此刻，他对喻文州性格中的某些恶劣成分依然一无所知。王杰希从床上猛然坐起，口不择言地开口解释，完全没注意到喻文州在偷换概念：“不是，我没骗你啊，我真觉得你人挺好，聪明稳重长得还好看，真的。”

喻文州没有说话，那长久的静默让王杰希再次感受到折磨般的不安。他飞快地思索是否应该换个话题，但电话那端的声音制止了他的一切尝试。喻文州在笑，声音轻得像是怕把深夜惊动，但王杰希终于可以确定，这一次他是真的在笑。

喻文州温和地说：“我逗你的。没耽误你休息吧？”

“没，我刚回宿舍。”王杰希闷声道。那种不安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过速心跳令他困惑不已。他重新躺回床上，转移话题：“干嘛打电话来，钱多烧的？”

“你的魔术师打法对手的消耗应该不小吧，能打电话就别发短信了。体贴你还不领情，我好受伤啊。”喻文州又拖出一个委屈的柔软长音，王杰希心脏一颤，瞬间失去言语。黄少天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在电话那端远远响起：“文州，我好像把充电宝落你包里了，你帮我找找，哎，你跟谁打电话呢？”

“杰希。”喻文州说着去翻包，黄少天像是被一脚踩到尾巴，抢过手机冲王杰希大声咆哮：“王杰希你妹，你明明开机了为什么不回我短信？你别装哑巴，我知道你在听！”

王杰希冷笑一声，果断挂掉电话，这次甚至没有用上一秒钟。他起身走进浴室，在温热的水流中舒展自己的身体，他的指关节有轻微刺痛，就像他的心一样。等他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时，又一条来自喻文州的短信已经在他的手机屏幕上等待多时：“少天在问你为什么不回他短信呢。”

他放下毛巾，直接按下通话键。对方接得很快，王杰希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刚才管我叫啥？”

“干嘛打电话来，你钱多烧的？”喻文州学着他的语气佯装凶恶。

“你少打岔。”王杰希追问，“你刚才管我叫啥？”

“杰希啊。”喻文州笑道，“怎么，不喜欢？”

王杰希无法回答。他发现自己喜欢喻文州这样叫他，但他并不想让喻文州知道这一点。那种陌生的感觉再次刺痛他的心脏，半晌，他说：“我把黄少天拉黑了。”

喻文州乐不可支，没有在意他如此生硬地转移话题：“我会替你转告他的。”

“可别介，”王杰希咕哝，“我还想多活几天。”

“第一次正式比赛结束了，什么感觉？”喻文州问。

“说实话，没什么太大的感觉。”王杰希犹豫片刻，坦诚地说，“我总觉得就该是这样儿的。不然我也不会坐在选手席上。”

“再说了，这可不是结束。”他又说道，“才刚开始呢。”

喻文州轻声笑起来：“真像你的回答。”

就像王杰希预言的那样，他的第一场胜利只是个开始，他并不狂妄，但也从不掩饰自己的自信。在接下来的半个赛季中，他自立的新秀墙让各大战队撞得头破血流，与此同时，他的照片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电竞相关报刊的头版头条。对于前者，王杰希感觉愉快，但对于后者，他只把它们当作战队希望他完成的任务，直到他开始在街上屡屡被拦住索要签名，王杰希才意识到成名带来的麻烦。按照队中前辈的建议，他买了一副平光黑框眼镜作为伪装，在把照片传给喻文州之后，他毫不意外地收到两条回复。

喻文州：很适合你。

黄少天：放弃吧王杰希，这种眼镜是遮不住你的大小眼的，文州戴眼镜比你好看一万倍！

王杰希回给喻文州一句“谢谢”，然后再次把黄少天拉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