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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向有限的眼睛致以无限的歉意

【喻王】就这样(四)

慢热慢更


(四)带不走的,留不下的


新赛季发布会结束后,微草新旧两任队长的任务交接很快完成。林杰和王杰希走出办公室时已经是日暮时分,方士谦坐在门外,腿边摆着半包软云,一只打火机,还有一个易拉罐。“队长。”他把手里烧到一半的烟头按灭在易拉罐里,收好东西从地上站起来。

林杰怔愣半晌,开口时声音低哑:“不会抽烟就别抽了,你看你这眼睛给熏的。”他翻着上衣口袋,试图找出一包纸巾来擦掉这个年轻人的眼泪,却徒劳无功。很少有不谙世事的年轻男人会养成随身携带纸巾的习惯,他们将流汗和流血视为男人的勋章,然后在面对眼泪时不知所措。但王杰希不是其中之一。他把纸巾递给方士谦,没有去看他的表情。

铺满地毯的走廊寂静无声,细密灰尘在空气中翩翩起舞,林杰带着他们从中穿过,令人昏昏欲睡的夕阳照在他们的身上,看起来柔和且温暖。他们回到宿舍时,发现所有队员都聚集在林杰的房间门口,一声不吭,眼眶发红。林杰见状顿时大笑,直到笑得胸口发痛,那笑声终于如烛火般熄灭。“去去去,都杵这儿干嘛?离过年还好几个月呢,没压岁钱发。”他毫不客气地挥手赶人,语气前所未有地轻佻,但无人应声。他并不是战队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却始终最为稳重,没有人会相信他此刻装腔作势的洒脱。在令人心神不宁的沉默里,一个女队员发出一声哽咽,她转身跑开,长垂至腰的马尾在她背后甩动。

“队长,你将来什么打算?”方士谦问。

“你们管呢。”林杰一脸轻松,在拿钥匙开门之前用眼神示意王杰希清场。他关上门,径直走向房间角落里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他将它拎起来掂了掂,那份量轻得令他遗憾。两年前,他带着它和对梦想的热忱来到这里,而此刻,他即将离开,能带走的东西甚至比两年前更少。林杰站在门前,目光最后一次扫视房间,眼神温柔得近乎眷恋。当他推门而出时,走廊里终于只剩下王杰希和方士谦。

“士谦,烟给我一根儿。”林杰向他伸手。方士谦把半包软云连同打火机都放在林杰掌心,但他只敲出一支就把烟盒塞回方士谦的口袋。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突然揽过方士谦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该长大啦。”他摸着方士谦的头发低声叹息。方士谦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像是疼痛。林杰放开他,目光转向王杰希,在看清他的眼神时,林杰意图去摸他头发的手停在半空,最终落在他已经和自己并高的肩膀上。王杰希的眼神和两年前他决定加入微草训练营时如出一辙,但这一次,林杰不会再为此感到惊讶。他拍拍王杰希的肩膀,说:“交给你了。”

王杰希说:“是,前辈。”


走出大门后,林杰在门口巨大的金属制微草队徽前久久驻足,直到它反射出的昏暗阳光令他头晕目眩。他用食指滑过它的表面,瞬间被那灼人的热度烫得缩回手。林杰想起小时候父母曾告诫他,不要摸夏天被阳光暴晒过的金属,也不要舔冬天冻在外面的单双杠,不然你会受伤;而他踢着足球嬉笑跑远,声音无知又无畏:不受点儿伤怎么叫男人。他低头研究自己的食指,指尖赫然浮现的殷红仿佛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他用这根隐隐作痛的手指将烟点燃,在几秒钟后迅速被它呛出眼泪。

正如王杰希在两年前下的结论一样,林杰的确是个温柔而明智的人,但选择与世界和解并不代表这其中没有不甘和遗憾。林杰从不勉强任何人,他只会勉强自己。


王杰希到家时,夜色已经变得黑凉,他冲手心呵了口气,在装满资料的包里翻找钥匙。在第三赛季正式开幕之前,这将是他有余裕住在家里陪伴父母的最后一晚,他决定表现得乖一些,尽量不给至今对他选择的这条路耿耿于怀的父亲添堵。所以,当进门后发现父亲正聚精会神地收看微草新赛季发布会的重播时,王杰希什么都没说,并且假装没看见父亲抓起遥控器飞快调台的动作。

“妈,我回来了。”王杰希放下包,先是向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然后在沙发上坐下。“爸,看什么呢?”

“新闻。”王父目不斜视。

王杰希看着屏幕左上角的台标,忍笑问道:“英语频道?”

王父斜他一眼:“你当我跟你妈这么多年白过了?”

如果这种对话再继续下去,他不想给父亲添堵的计划早晚会泡汤。王杰希赶紧摇头,闭上嘴从包里摸手机。一条几个小时前的短信正静静躺在手机屏幕上,发信人是喻文州,内容只有五个字:“好饭不怕晚。”这种近乎狂妄的自信和王杰希印象中的喻文州有些微妙的不符,但不可否认,这依然很符合王杰希心目中关于“这样的人”的定义。他为此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王杰希和喻文州的短信来往很快稳定下来,他们默契地对战队相关的事情闭口不谈,但在除此之外的大部分生活琐事上都会不时交流意见。很多年后,即使他们已经结束热恋期,这种大量的对话交流也始终不曾停止。他们都不是爱说话的人,但感情的事从来都没有道理。王杰希惊讶于对方与自己的合拍,无论如何,得到知己总是一个小概率事件。他们曾经在一次漫不经心的聊天中谈起家乡,喻文州提到广州丰沛的雨水,王杰希便迅速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夏天和那位少年。这是他不愿意对别人宣之于口的秘密,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直到很久之后他确认喻文州的身份,终于反将他一军。

此刻,林杰的离去让王杰希再一次想起那位少年。离别是人生的常态,但这无法不令他伤感。“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很容易走散。”王杰希写道。甚至比两年前更容易,他放下手机,在心里补充。

王父清清喉咙,突然说:“回家了就知道玩手机,也不知道去厨房帮帮你妈。”

“你怎么不来帮?”王母端着切好的苹果走进客厅,正好听见王父没话找话。“就知道看电视,一小时不到的发布会翻来覆去看一下午了,你不嫌烦啊。”她无情拆穿王父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在父子俩中间坐下,抬头看一眼电视,眯起眼睛看向王父,声音甜蜜:“舍得换台啦?你看得懂吗?”

“我要是有一天英年早逝就是被你活活气死的。”王父举手投降,叉起一块苹果后不再说话。在面对妻子时,这个男人经常哑然失语,但却永远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包容和耐心。

王杰希靠在沙发上,咬着苹果忍俊不禁。喻文州的短信来得恰逢其时,在看到他的回复时,王杰希心中蓦然一暖。他并不知道喻文州的短信其实意有所指,但它仍然安慰了他。

喻文州说,是很容易走散,但也很容易重逢。


“杰希,在发短信?”王母问道。王杰希点头,王母打趣:“你最近短信好像挺多的嘛,以前没见你发过。”

“以前没必要。”王杰希说,没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目光。王父闻言一口呛到,他咽下苹果,扭头冲王母使眼色。王母竖起手指示意他噤声,坐得离王杰希近了些。

“在和谁聊天啊?”

“就一朋友。”

“你战队里的?”

“蓝雨的。”王杰希说,“广州人。”

这三个字让王母顿时笑起来。她不相信那位算命先生的预言,但这不妨碍此刻她为这个巧合而感到奇妙。王父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继续循循善诱道:“人怎么样?”

王杰希抬头看着他的父母,他们的表情让他立刻意识到这种查户口行为的目的。他面无表情:“人挺好,特聪明,特稳重,长得也好看。”他停顿片刻,在父母欣喜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补充道,“男的。”

王父王母对视一眼,气氛骤然变得尴尬。

“杰希,你已经十八岁了,再不早恋可就来不及了。”半晌,王母笑道,“去爱是人类的本能,但怎样去爱却需要学习一辈子。”

“这个也需要学习。”王杰希指指包里的资料,一脸诚恳,“没什么事儿我就去学习了啊。”他拎包走回房间,在关门前又探出头,“明天要早起去战队,早饭我出去买回来,你俩歇着吧。”


在处理完带回家的战队资料后,王杰希洗了个澡便躺在床上,想起父母的百般试探,心中顿觉好笑。他摸出手机,开始给喻文州发短信。

王杰希:我爸妈刚才以为我在和对象发短信,还问我你人怎么样。

喻文州:你怎么说的?

王杰希:我说你人好,聪明稳重长得还好看,但是,是男的。

喻文州没有即时回复,王杰希也没有等待太久。他放下手机,很快被疲惫拖入浅薄的梦境,梦里是一个濡湿雨夜,一只硕大的蓝色卡通鲸鱼在天空中僵硬浮游,冲他眯起眼睛,被浓墨般的夜色吞没。这不是个愉快的梦,还好,喻文州迟来的回复总算歪打正着地将王杰希从中拉扯出来。

喻文州的回复十分简洁:“哈哈。”

王杰希锁上手机,刺眼的白色荧光依然在他眼底隐约跳动。人们可以根据苍白的文字来推断对方的表情,却永远无法证明这个推断的真伪。王杰希觉得喻文州其实并没有笑,但他无法确定。他翻了个身,在空调几不可闻的运作噪音中再次睡去,这一次,他没有做梦。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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